《许三观卖血记》第九章部分段落解读-许三观表演打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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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往后一乐和许三观各自的心里都在拧巴着。

对一乐来说，爹是他的偶像，如今爹对他另眼相看了，还骂过他小杂种（一乐一生中许三观真正意义上骂他也只这一次“小杂种”，打也只打过这一次），他的精神支柱便塌了一半。到第二十二章章末这之间他都安分地待在家，还积极地博得爹的重新关怀（率先给爹磕头等等），尽管他心里明白他不是他亲生的。故令人动情的是，这期间除了面条事件让他动摇，其他任何时候他明知不是许三观亲生的，仍一直“决定”他亲爹是许三观，可见得前十年许三观对他用情有多深，他有多爱（崇拜）他爹（精神偶像）。后面第二十四章一乐在屋顶喊爹的情节也能体现，许三观不经意对一乐说他不是他亲爹就能把他逼哭。

对许三观来说，这段时期他对一乐爱恨交织。在他心里纠结着的是对一乐深深的爱、被何小勇戴绿帽子的乌龟气（传统固有的血缘观念）以及一乐闯大祸所导致的经济压力，那么他对一乐的态度就取决于前者与后两者孰强孰弱了。

第一次读过第九章再往后读的时候，心里是仅按一般继父（许三观比继父都惨）的身份定位许三观的，对仨孩中他最喜欢一乐这一点当时觉得也就那样，没引起我注意，觉得即使最喜欢也抵不过耻辱的压力。不过一经读罢全书，父子情深过于感动我，兼我有一些主观臆想，所以我再回头来看这几章便觉得许三观对一乐的打骂行很值得玩索。

下面是部分段落解读：

“一乐说：‘妈，你别哭了，你回到屋里去。’二乐说：‘妈，你别哭了，你为什么哭？’三乐说：‘妈，你别哭了，何小勇是谁？’”-从三人不同的问话看出来：一乐为老爹着想；二乐为老妈着想，三乐为好奇心着想。

“邻居也走了过来……”-这句很重要，我过分解读的一部分就是“许三观的表演”，具体指许三观以邻居为观众、以一乐为对象雪耻的表演，这也是人之常情、男人好面子的表现。

一乐二乐不是同一战线，二乐要揭一乐的丑，一乐就打了二乐。这俩也是兄弟情深，这时互掐，却怎想数年后冒着漫天大雪，二乐连夜背一乐回家。家里每个人都至爱本是外人的一乐，搁现在也是挺难得的吧。

“许三观在屋里听到了，心想一乐这杂种竟然敢打我的儿子，他跑出去，对准一乐的脸就是一巴掌，把一乐掴到了墙边……”-起初被父子情感染过深，我都想删了“心想一乐这杂种……”这一小句，使得打是假打，后来想想又觉得说不过去，因为这时候邻居都压上来了，乌龟气又顶上来了，血缘观念更深重了，加之一乐把二乐打哭了，他怒不可遏，怒气盖过了父爱，所以他下得去手。

对于我想从书中抹去的、我“耿耿于怀”的这一巴掌我想做更详尽的分析，即弄清楚许三观打下这一巴掌的动机，即弄清楚一乐打了二乐对此时此刻的许三观意味着什么，那就得想想此时此刻许三观的心理，梳理一下他的愤怒的时间线：“许三观说：‘你他妈的一看到何小勇心就软了，就不向他要钱了，是不是？’”-许玉兰没要到钱，他的气涨了；“许三观在里面低声喊：‘你他妈的回来，你还要把我做乌龟的事喊叫出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的气又涨了，从这句也看出他太怕流言了（与第二十二章章末交叉阅读，可知背起一乐时180度大转弯，他生怕产生与此处流言正相反的流言，即自己对一乐不好）。最后爆发的一步：一乐打了二乐，而且邻居在目睹、议论，前面的气尚自积蓄，这最后一股气一点即爆。后面他指着一乐说的话点明了：（何小勇的儿子）一乐欺负（打）了（许三观的儿子）二乐等价于（更甚于）何小勇欺负（打）了许三观（前番辱妻之仇未报，此次打我之恨更深），很明显他明确地与一乐划清了界限，即声明一乐不是自己的儿子，但是这之前他没有明确地划清，因为父爱在兜着底，此时这种各方面压力、愤怒齐加的态势把父爱击溃了（我也梳理了后面他还有几次明确划清界限，都是跟卖血有关，卖血相当于卖命，他看得非常重，加上乌龟气和血缘气，父爱就也被击溃了，导致他不认一乐），于是他“跑出去”，毫不犹豫地下了手。他的声明既是声明给自己听的，更是声明给邻居听的，表明不当乌龟王的决心。许三观打一乐的效果也是其动机，效果是一箭双雕：一，发泄了愤怒（从这也看出他有多窝囊，知道自己做了乌龟，对何小勇无所作为，且不说拼命，连干架都不干，最次的口头理论-让何小勇赔礼道歉他都没尝试，反倒是一味闷在家里打老婆父子情深的句子，许玉兰被打了叫他去报仇他都无动于衷，这也是我对许三观这一人物的一大疑惑），此时打一乐是最好的泄愤方式，一乐作为何小勇的儿子是最好的泄愤对象，他打了一乐相当于为二乐报仇，还为自己报仇；二，在众人面前挽回了些许男人的面子。

“他指着一乐说：‘小杂种，你爹欺负了我，你还想欺负我儿子’”-这个骂句表明了他的心理：何小勇压给他的气太重，他就找一乐发泄。顺带一提：在前期，许三观的血缘思想很重很重，即使最喜欢一乐也难以承受一乐不是亲生儿子的事实，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我也清楚地看到真香定律-他越来越爱一乐。

“一乐突然挨了许三观一巴掌，双手摸着墙在那里傻站着。”-我着重看“突然”、“傻”。我联想到高晓松谈及两位伟人的去世：毛爷爷去世，身边人就都哭；周总理去世，身边人是“傻”住了或泣。有声为哭，无声为泣。无声之泣更为深沉，那么“傻”-愣住就是深沉至极。一乐此时是愣住了，所以比哭更崩溃。他一直所深爱的爹狠狠地打了他爹最爱的他（之前肯定从来没打过）；爹居然还骂了小杂种（不承认他是他儿子），后者更刺激他，因为许三观是一乐作为精神偶像而存在的爹，不是作为一般亲情而存在的爹，由此才能推导出他俩互相作为非亲生父子而互相接受的可能性。任何家庭里的父亲或多或少都是儿女的偶像，那我只能说一乐对他偶像爹的崇拜程度及爱的程度非同一般了。他愣住了，他的精神支柱崩塌了。后面他也就一直傻站在那没缓过来，许玉兰叫他去叫何小勇爹，他当然是一再拒绝，至少主观上不想让精神支柱完全崩塌。

“许三观伸手指着一乐说：‘你敢不去？你不去我揍扁你。’”-这句跟第二十二章许三观不满于一乐去找何小勇认爹形成强烈对比，从驱赶到挽留，反映了许三观前后心境的变化（之前的文章也分析过）。许三观如何说出这句话的呢？听了许玉兰叫一乐去叫何小勇爹，正好接了许三观的茬儿及许三观的话茬儿，许三观业已划清界限，一乐一走就自然在邻居面前凸显了他的怒气以及他不当乌龟王的决心，挽回了更多的面子。怎奈一乐一再说不走，他就得开始逼他走了。

邻居没走，一乐也没走，他的戏没成功，面子没博回来，于是“不得不”又要打（通过打来逼），故第二次打与第一次打的动机不完全一样。我还觉得，一乐一再不肯走略微触动了他的父爱，相较于第一次，第二次下不去手。

“他举起手上去，要去揍一乐，他巴掌刚要打下去时，突然转念一想，又把手放下了，他说：‘他妈的，这一乐不是我儿子了，我就不能随便揍他了。’”-就是这句！那一巴掌刚要打下去一瞬间，他的内心“莫名其妙”地思绪万千，他想刚才一乐两次不想走，他“定睛”看到了眼前惹人怜的一乐（惹人怜的一乐跟之前打二乐的一乐在许三观眼里完全不一样），他甚至回想起九年与一乐的点点滴滴。他的父爱瞬间涌出来了，所以他转了念头，他转出的念头不是后面那句理由，而是涌上来了的父爱，他舍不得打了，那么后面这句理由就值得玩味了：“这一乐不是我儿子了”是说给邻居听的，做戏而已。接下来“我就不能随便揍他了”更值得玩味了：男子汉气满胸膛，做了九年乌龟父子情深的句子，且不说认认真真狠狠地揍他，连随随便便揍他都不敢，你敢从何小勇那儿抢老婆，还会怕打他儿子么？揍几下出出气孩子又不会受重伤，你之前还不是打了一巴掌？“我就不能随便揍他了”，听到这句，如果我是邻居，我估计就厉声问道：“你凭什么不能揍他？”所以这奇怪的逻辑又是指明他舍不得打，找个奇怪的理由搪塞邻居，这理由恰恰跟前面矛盾了。

顺带地我又很想衡量一下许三观的家暴倾向值，许三观是个善良厚道的城里人，不是那种暴戾横生、动辄动手的人。他既有“城里人”的理性，又有“乡下人”的野性。野性是无奈得来的，理性是极其可贵的。野性是现实生活的压力赋予的。野性与他的隐忍窝囊相对立，理性与他的隐忍窝囊相统一，野性与他超越血缘的父爱相对立，理性与他超越血缘的父爱相统一。感动于父子情，我宁愿尽量压低他的家暴倾向值甚至暴力倾向值，他一生骂出来的‘他妈的’等污言秽语听起来老跟闹着玩似的，倒像是装出来的，反衬出的便是他的温柔浪漫，温柔浪漫大部分都给一乐了（温柔：两次背一乐，仨孩子最关心一乐；浪漫：为一乐割脸立誓）。他狠狠地打许玉兰也是因为气急败坏，对何小勇没任何作为（联想到鲍鹏山先生“毒辣”揭示林冲忍气不触高衙内和陆谦，不晓得何小勇有什么手段让他不敢下手），狠狠地打一乐上面我分析过了。故综合起来我觉得许三观骨子里是个理性的人，环境对他压迫改变得太大，他最后一次不成功的为自己的卖血也是他被环境压迫一生终而麻木的表现，极其可贵的是，他骨子里的理性酣畅淋漓地表现在了父子情上。理性即“自我”，野性即“外我”（我认为基因、遗传等也都属于“外我”）。另外，我又扯一遍对许三观染林芬芳这件事的“耿耿于怀”，心里头很希望他能没有这一污点，给一乐留个好榜样，当然这件事是他的野性造成的父子情深的句子，当然他变相撒个乌龟气也不是不能理解。

“‘放屁。’许三观对邻居说，‘你们看，这小杂种还想往我身上栽赃。’”-听到上一句一乐再次响亮地重申他爹是许三观，我觉得他内心是感动的，对一乐的气越来越小了，于是面儿上又是对邻居说这句台词。

下面再次交代了表演性，“她的邻居四散而去，像是戏院已经散场。她的丈夫也走开了……”-邻居走了，许三观就知道表演完了，他也就没理由再逼一乐走了，一开始打他时逼他走的意思可能有一点，毕竟气堵在那儿。

而这时的一乐，已经听过了他爹方才本不是针对他说的一系列令他震惊的话，他接受现实，安慰妈说去叫何小勇爹，怎奈后来何小勇拒绝当他爹。“一乐伸手擦了擦挂出来的鼻涕”道出了那个年龄他的稚气，他开始“一乐式哲思”-“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回到家也依然努力争取许三观的再次接纳，对许三观的执念也一直坚持到第二十四章开花结果-等来了许三观那句“好儿子啊，一乐，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综上所述，第九章往后一乐一直承受认爹的矛盾煎熬；第九章章末许三观的心里爱与恨此起彼伏，从恨到平静，平静中还带着对何小勇的不爽及血缘观念，一直延续，以至于第十一章开头他自己对俩儿子说他家仇人是何小勇，还说了儿子只有他俩，不包括一乐。后面也有卖血钱花一乐身上舍不得。有意思的是，这时候舍不得，统计全书却是许三观一生十一次卖血，七次是为了一乐，他最爱的一乐。

我为什么给许三观前期对一乐的不好洗白，原因就是上一段段末，许三观数次卖血连命都不要，只为让最爱的非亲生儿子一乐活下去，这种爱太触动我，难以想象他对一乐用情有多深（我甚至觉得许玉兰对何小勇说的一乐小时候尿布都是许三观换的等等有夸大嫌疑的事都是真的，情自一乐出生而起，一往而深），于是我回头审视他对一乐的不好都是不是完全发自内心的。这对父子也真是双向刺激，许三观都对一乐说了那么重的话了，深感于爹给自己九年的影响和爱，一乐还是一直爱他爹（除了面条那次他被饿逼得不行），许三观也因受到一乐爱自己的触动而把一生中最多的爱给了一乐。